【2017周翔大逃猜12】草惊风 by 1124+1202=9999
“说好了啊,不醉不归。”
“谁跟你不醉不归!”
孙翔悻悻,手中杯盏晃了几圈,酒劲火辣辣地直冲后脑。
夜色尚好。
他立于江畔船头,却邪横在手边,乌青寒光汇成锐利锋芒。
星光涌流,花灯朵朵,一时暖黄灯火晃晕了眼,孙翔横了眼身后袖手用余光打量他的刘小别,眉梢一抬冷哼道:“喂我说,原来天高皇帝远,你们天天就这么纸醉金迷。”
刘小别扁嘴,心说为了请你来浪一波整月俸禄都不够好吗?还要避着两袖清风光风霁月的顶头上司,瑟瑟发抖良心很痛。
良心痛又肉疼,就想怼人。刘小别侧过脸斥孙翔:“不是你要买醉吗?”
“哦,”孙翔漫不经心应了声,眉梢一挑堪是比谁都傲气“是吗?我买醉你付钱,成!”
刘小别干脆搬出杀手锏,人先向后一撤,离开孙翔的攻击范围,这才开口打趣:“你们小王爷呢?”
一二三,一点就炸——
“滚滚滚,少提他!”
果然,刘小别端起酒杯在心底偷乐。
不提就不提。
反正狐朋狗友间早就信鸽传书乐了一个遍:将军府小少爷孙翔遭遇感情危机,留书出走避开小王爷周泽楷,南下散心修身养性——他才不信。
以孙翔和周泽楷自小看不顺眼,长大后恨不能好到同出同入形影不离,感情危机?笑话。至于真相究竟是兄弟情还是更进一步,这种事最多心照不宣,不是他们应该多嘴的事情,最多指望推杯换盏间,孙翔脑子一糊,自己吐露出来。
刘小别摸了摸手边长剑,回身又给人斟了杯酒。
他这厢真走神走得神游天外,孙翔一个撤步回到他身旁,拧着眉问:“喂,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?”
孙翔说话时眉心紧皱,写了满脸的机敏和警觉,看上去像只伺机而动的豹子,就差把手里的酒杯摔了做示警信号。
刘小别侧耳一听,见状也按住了桌畔的长剑,分神瞥向孙翔:“找你的吧?”
“明明是找你的!”
拜托大佬,哪有那么巧?刘小别无奈,搁下酒杯:“追你的。”
“管他找谁的,来一个宰一个,麻烦!”
修长有力的手指称在乌黑长枪上,衣袍临风,倒是十足英姿飒爽。
然而还没等他出手——
倏忽之间,箭羽破空!
“嗖”一声弓弦震颤,刮擦孙翔的耳膜,眉梢不自觉就蹙了起来。
稳准狠一箭,百步穿杨,敢于冒头的黑衣人即刻封喉而亡。
暗处避开灯火窥伺、试图以船借力的黑衣人应声落水,扑通一声极为可笑,然依旧引发一阵惊叫,一时间江上笙歌燕舞登时溃散。
靠,还让不让人动手了,远程了不起吗?孙翔冲着箭羽来处极凶狠地瞪了一眼,隔着杳杳花灯,船头有人长身而立,缁衣挺拔,身形他再熟悉不过。
他们隔着浩浩江水一眼对视之间,布于江底的铁索阵图蓦然拉起,翻船的翻船,惊叫的惊叫,水面一片狼藉。
杀意四起。
孙翔懂些排兵布阵,却一时没看懂这江上的奇门阵法,干脆懒得研究,杀出去便是。
“这什么水匪?孙翔!”一转头瞧见却邪主人还在船头远望,刘小别气不打一处来,“你走的哪门子神啊大少爷!”
“周泽楷在这,”孙翔猛一回头,话撂下人便掠了出去,“我去找他。”
刘小别负剑而立,一摸鼻尖便理清了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来龙去脉,合着是他家小王爷跋山涉水跑来这小地方?难怪这么大动静——京城里局势尚不稳当,边塞烽烟又起,周泽楷的府上在这当口大张旗鼓地摆出大动作,恐怕是有所图谋。
究竟图什么,他不懂。尚未想通其中关卡,更不用指望孙翔去探一探其中的真假虚实。
总归布阵也好暗杀也罢,都是冲着周泽楷来的,孙翔这一番反应倒快。
几乎是出于直觉,要站在彼此身侧。
只一眨眼的功夫,却邪早已跟着主人腾身下了船,顺着铁索涌入江水的黑衣刺客有一个算一个,纷纷落水。
两船相连的铁索狭窄逼仄,周泽楷和孙翔两人却偏要较劲似的,非要往同一处搏杀,箭羽横空而过,却邪挑落魍魉。
“周——”孙翔话音一提,俨然要撞上铁索对面而来的周泽楷,他一抬眼对上一双安静深邃的眼睛,一怔之间,被人揽着腰捉上了江水之上的石桥。
轻功好了不起啊?!孙翔刚站稳便压低嗓音扯住了人手臂:“周泽楷!”
“嘘。”
羽箭收拢,周泽楷回身静静望向孙翔,目光映着身后一轮银亮皎月。
“你不是被按在家里选王妃吗?哟嚯,擅自离京,小王爷有胆量。”
“……”
回到客栈两人便对峙似的,周泽楷沉默,目光中有一豆灯火轻摇。
孙翔接着问,话音里带着醉意:“就你一个啊?江波涛呢没跟着你?”
“嗯。”
一抬眼撞上对视,孙翔这才酒劲发蒙,迷迷糊糊口不择言:
“我去,你别听他们瞎说,我来找刘小别的,玩玩就回去!”
他还没说什么,有人倒先解释开了,周泽楷端详起孙翔被酒气熏红的侧脸,没忍住笑意。
“孙翔。”
“别别别,别叫我!不吃你这套。”
一听他认认真真连名带姓、尤其眼神还十分认真诚恳地盯着人瞧,孙翔就头疼,他还就吃这一套,从小到大吃了有那么百八十次,依旧不能见招拆招。
选妃这事自然是真的,感情危机就是扯淡了。他离京南下只是觉得头疼:他周泽楷的府上前前后后有方明华外加江波涛,外加化身成方明华和江波涛的诸多幕僚谋士,讲起家族关系勾连脉络听得他脑壳疼,只得撑着脸满眼不爽地瞪向周泽楷。
跟他耗着不如去校场练武,白搭时间,好看又不能当饭吃,孙翔也便是这般想的。
未料他大门还没走出去,边塞的战火倒是先燃了起来。
一时什么选妃什么长久,都成了他眼里的废话。男儿未曾立功业,哪来资格谈情?一腔热血烧了个噼里啪啦,先烧干灼尽了自己那点理智。他将门出身,却被家里压着说是时机不成熟,孙翔向来懒得理会京城里那些勾心斗角的风云诡谲,更懒得思忖什么时机什么运势,无奈之下出此下策——南下先逮住刘小别,再买通他的顶头上司,通过行事莫测诡异的王杰希前往边塞。
完美。
……哪想到会被周泽楷抓个正着。
孙翔想到这便气不打一处来,自己那点为数不多的周密盘算全被这家伙碎了个彻底。周泽楷这人看上去文绉绉的,沉默又安稳,人畜无害似的。射术惊人百步穿杨也就罢了,连近身体术都十分了得,这些都不说,他竟然还能在京城那片吃人不吐骨头的风波浑水里斡旋自保,安身立命。
还真不好搞定。
孙翔醉意上来,心下烦得要命,他自知京城不安定,周泽楷这一出选妃结亲也不知是演给谁看的,他也懒得开口去问,问了也未必想得通关窍,干脆跑路。
挥之不去的燥意涌了上来,孙翔昏昏沉沉地盯着身旁的人看了半晌,拧起眉凶巴巴地说:“周泽楷,我要上沙场。”
孙翔的一言一行几分真几分假,周泽楷再了解不过。
毕竟这个人实在太耿直好懂——他眼神雀跃闪烁说要上沙场,那就十成十一定是要上沙场,就算他不知道那根弦不对南下溜进了江南水乡的温柔地,那也是怀着一颗浴血寒光的兵者心。
孙翔着实喝得有些多了,晃晃悠悠半天,宣言似的真心一经吐露,人就像抽了骨架,倒头栽向周泽楷。
话不多说就是睡。
周泽楷勾了勾嘴角,孙翔硬翘翘的头发向来不肯服帖,束在脑后摇晃。
他这个人更是如此,不肯示弱、不甘服软,遇上谁都要比一比。输给他的他不放在眼里,赢了他的他又不服气,依旧拧着劲向前冲,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脾气秉性。
现下这副半醉半睡毫无防备的样子,着实少见。
周泽楷眨眨眼,思忖半晌,确认孙翔也就在他面前露出过这副刺猬翻了个现出软软肚皮的样子,不禁露出点笑意来。
他孙翔天不怕地不怕,从小到大还是天字第一号不服管教。他家父亲是行伍出身,奉行放养政策,愣是把挺拔俊秀的小少年养成了半个山大王。
周泽楷第一次见到孙翔,便是见到了一副拦路霸道的模样。
彼时孙翔从王府的假山石上一跃而下,手中紧紧捏着一柄木头长枪,龇牙咧嘴自以为凶巴巴的样子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。周泽楷向左,他不让;周泽楷向右,他又拦着。
左右几番,周泽楷也稍稍蹙起了眉。
那时他尚自年轻稚嫩,一来二去也被撩出了火气。对面那只拦路的小豹子捏着木枪,一副要战便战、不战是你怂的姿态,恨不得扑上来咬人。
幼年的周泽楷沉默片刻,眼皮一掀,一眼对视登时被对方理解成了十成十的挑衅。
……就知道小家伙好上钩。
孙翔横起长枪,挺胸满腔傲气,问:“打不打架!”
这一打便是十年有余。
从王府打到校场,从射术比到骑术,从少不更事比过了情窦初开……这才发觉了不对劲。
京城里的春杏冬雪,千般风景竟不如彼此较劲。
两人天天厮混在一处——剑拔弩张的厮混也是厮混,长辈与外人眼里便是铁打的兄弟情义,孙家老将军常年征战在外,孙翔干脆大落落搬进了周泽楷的王府,护卫也好幕僚也罢,什么身份任他挑选,总归是成日形影不离便是。
直到某个寒冬腊月,却邪横在冰天雪地里,两人喂招拆招后火热的身体渐渐冷下来,孙翔打着哆嗦跑了个来回,硬是抱回个手炉塞给周泽楷,别开脸牙关直打颤,连话音都打飘:
“喂我说周泽楷,我想跟你这么打个几十年一辈子,你怎么看!”
周泽楷一怔,暖意从手心轻飘飘地兜进了心口。
“好呀。”
两人在雨声中醒来,这时节仍旧是那个风雨飘摇的晚春。
江南的雨琐细绵密,潮气悄然笼了上来,比不得北方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,恨不能来去无踪连点痕迹也不给人留下。
孙翔在硬邦邦的床板上侧耳倾听片刻,开始还觉得雨打窗沿的声音耐听,没一会就烦了,刚要腾身跳起来,便被身侧的人压着了手。
哦,旁边还有个人,周泽楷。孙翔眉梢一扬,酒醒了大半,利索地翻了个身。
周泽楷没睁眼,不知是不是装睡。
孙翔的目光顺着他的眉骨一路扫下来,鼻梁高挺、薄唇紧抿,是三言两语说不清道不尽的好看。
就夸一句,不是服气。孙翔扁扁嘴,心里万千思绪乍起,心说该去问问刘小别昨夜那场风雨到底是怎么解决的,别的不说,他就是好奇水下藏着的黑衣人练的是哪家的潜行功夫?他还有一堆问题想问周泽楷,譬如他当初离开京城又不是没留书,这家伙怎么神出鬼没就跑到同一条江上来逮人了?思绪纷纷兜了一圈,最终那些冷的沁血的带着烽火的话语还是憋了回去,只问道:“哪天回京?”
“不回了。”
周泽楷应着,轻描淡写地捏了捏孙翔的指腹,手指掠过薄茧,触感又轻又痒。
他应得是云淡风轻,落在孙翔耳廓堪比巨石投海,惊起好一番波澜。
“卧槽!”孙翔猛的跳起来,就差揪着周泽楷领口摇晃,“你说清楚!”
孙翔两手扣在周泽楷两侧,几乎形成暧昧的桎梏,他却浑然不觉,自在得很,眼底惊愕着急好奇都压不住一份久别重逢的喜悦。
周泽楷平静狡黠的目光直直望进他眼底,抿住的嘴唇却偏偏一副天机不可泄露。
孙翔气急压着周泽楷的肩膀吻了上去,细雨声淅淅沥沥,亲吻蓦地成了撕咬,虎牙磨磨蹭蹭地咬过下唇,情绪融化进潮湿的雨夜里,纷扰繁复分辨不清。
“周泽楷,说话!”
周泽楷抿了抿唇,声音极低:“抗命不婚,戍边三年。”
孙翔一时没绕过弯来,他不过离京月余,这是都发生了什么?!
“你等等你等等!”孙翔扯过周泽楷一根手指,瞪起眼睛指着对方,“你——周泽楷,抗命不婚?不娶了?!”
周泽楷弯弯眼梢笑开:“不娶了。”
“戍边?还三年?”孙翔心跳得飞快,擂鼓似的,有什么情绪钻出血液,烧得他心口发烫,“你别跟我开玩笑!”
周泽楷一回身,枕下抽出两份身份通牒。
两份应征从士卒做起的假身份……孙翔拧着眉打量了三四回,砰砰心跳压都压不住,俨然快跳到喉间。孙翔确认再三后,睁大了眼睛看向周泽楷,桀骜不羁如他,都觉得这实在是胡闹,太胡闹了。
他是想男儿应当征战沙场、理应建功立业,但从未想过拉着养尊处优的小王爷下水。他原本想着一朝跑路,少则三五年,多则十余年,他日戎马倥偬,或是一身战功归乡、或是一捧枯骨混黄沙,总归他周泽楷早就把他扔在脑后,回归他或风平浪静或危机四伏的王爷生涯。
孙翔想这出时,还觉得自己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气,结果连边塞的犄角还没摸着,倒先被周泽楷的大招彻底撂倒。
十几年来第一回,孙翔竟然想认个输——就一炷香的服软,过了就不算。
周泽楷笑笑,反身扣住孙翔的手,接过两份通牒重复道:“我,和你。”
戎马铁衣、寒光血色。
皆与你同行。
FIN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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